六个精神病人和他们的疯狂面包新京报

在坊间,精神病人有时也会被不礼貌地唤作“疯子”,他们索性就把自己制作的面包称之为“crazybake(疯狂面包)”。全文字,阅读约需6分钟▲年9月4日,朝阳区精神病托管服务中心,制作出的面包被贴上标签。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新京报记者王瑞锋实习生李想俣编辑胡杰校对郭利琴让精神病人合作做面包?这听起来像是一件疯狂的事情,但在位于北京东五环外苏坟村的北京朝阳区精神病托管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托管中心”),里面的病人会制作各式各样的面包,法棒、牛角、桂皮卷、面包圈、火锅面包……这些面包,会在北京的使馆学校或外国公寓售卖。托管中心常年有多名病人,他们之中大部分是精神障碍者,托管中心选出几名病情稳定、具有基本社交能力的患者,培养他们成为面包师。在坊间,精神病人有时也会被不礼貌地唤作“疯子”,他们索性就把自己制作的面包称之为“crazybake(疯狂面包)”。做面包,也为他们接触社会打开了小小的缺口。托管中心主任杨云和面包师们都希望,让他们有机会像手中的面包一样,融入人群。━━━━━味道“好极了”托管中心穿白衣服的,除了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就数面包师。9月4日早晨7点多,面包师李光景(化名)走出病区,换上洁白的厨师服,厨师帽立在头上,一身利落。前一晚,大厨吕文海已经和好面,面包师们今早负责揉面、做造型、烘焙,再给做好的面包贴标签。做面包本是托管中心的一项康复项目,在此之前,李光景还种过菜,学过电脑,练习英语口语,但只有做面包坚持了下来,也只有做面包的康复效果最好。最早提议做面包的,是来自瑞士的伊万和德国的娜塔沙两名女志愿者。伊万曾在国外做过心理医生,和精神病患者有过长期接触,娜塔沙跟随在华工作的丈夫做家庭主妇。她们两人曾带着病人一起种菜,因为种菜受季节限制,她们希望全年能给病人找点事做,提议教病人做面包。伊万回忆,十多年前,她看到这些病人都是一种沮丧的状态,“他们没有希望,在自己的生活里看不到任何改变,所以我觉得我必须帮助他们。她下决心创办“疯狂面包”,“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知道有改变的可能性。”托管中心主任杨云还记得,她把做面包的想法告诉病人时,人人都打起了退堂鼓,“大家说的最多的是,我们在家连饭都不会做,做面包更甭想。”托管中心负责康复工作的王康乐能理解这种退却,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往往社交能力衰退,生活懒散,情感淡漠,“如果能组织他们一起做面包,会调动他们各方面的能力,是很好的康复项目。”李光景、赵大宝(化名)和姜晓辉(化名)三人最早同意参加做面包。经过病情评估,以及征得家属同意,他们都成了托管中心的面包师。杨云把一间会议室改造后,“疯狂面包”项目就算成立了。李光景还记得第一次做面包的时候,自己揉面不知道怎么用力,手一直哆哆嗦嗦,“常人”用一天,他学会用了快俩月。赵大宝也是,今天刚学会了怎么捏圆圈,第二天就全忘了,还要从头学。病人一直学不会拧麻花,就用毛巾来练习。厨师吕文海挨个指导,从擦桌子扫地到揉面,直到第一炉面包出炉的时候,所有人都记得当时的味道,“好极了”。14年来,面包师们来来去去,有的被家属接走了,有的发病做不了,只有最初的李光景、赵大宝和姜晓辉坚持至今。▲年9月4日,朝阳区精神病托管服务中心,参与“疯狂面包房”治疗项目的托管人在老师的带领下制作面包。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谁会买精神病人做的面包?除了“学艺”艰难,大家更大的担心是,就算面包真做出来,谁会买精神病人做的面包?“我们不停地推销面包,但让别人吃我们的面包很难,人们说他们不想吃面包,因为要减肥。实际上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做面包的人是精神病人。”在一次访谈中,伊万说。好在一些使馆学校、国际学校、外国公寓里的老外,成了“疯狂面包”预订和零售的大客户。李光景回忆,第一次出门去卖面包,他害怕跨出这道红色的铁门,“精神病人做的面包,会有人买吗?万一被人嫌弃怎么办?”好在初战告捷。在外国公寓卖面包时,他们带着自制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我们是来自托管中心的精神病人,这是我们做的疯狂面包,欢迎品尝”,他们感叹老外对“疯狂面包”的热情,面包很快就售罄。▲烤面包之前需要在烤盘上刷油。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不过让李光景最伤心的,还是人们对病人身份的误解。有一年圣诞节,外国志愿者帮他们联系到一家外企,外企年会结束后,压轴的节目就是外企老板推销李光景怀里的面包,李光景还记得那是小人造型加了葡萄干的面包,面包师们用礼品带扎好,绚丽的灯光下,中国雇员们很快把面包抢购一空,可年会结束的时候,众人散去,留下了满桌的面包。跟李光景相比,杨云遭受到的冷眼更加直观,她组织病人出游,大巴车租不到,公园不让进,只在公园门口合张影就走了,就连上厕所也被拒绝。对于这些,杨云不愿意称之为歧视,更愿意理解为误解,“是外界不了解精神病人,我们不能要求外界怎么样,就从自身来改变,比如出游少带人多批次地出去。”━━━━━“我们是一个团队”对于李光景、赵大宝、姜晓辉三个人来说,现在做面包算是手到擒来。赵大宝将面饼擀成一张圆饼,用小刀把饼飞快地切成八个角,众人一人捏一个角,用手盘出牛角的形状,李光景烧开一壶水,放入小苏打,把牛角放水里一焯,捞出来,女面包师刘俊(化名)控水,码进烤盘,姜晓辉接过烤盘,放进烤炉烘焙。十几分钟后,几人通力合作的牛角面包就出炉了。每个面包师都分工明确,做桂皮卷的时候,有人揉面,有人研磨桂皮粉,有人搭造型,有人码盘,有人烘焙。“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都是战友,没有谁能一个人就把面包做好。”李光景一直强调,这是团队合作的力量,仿佛让他重拾当年开公司的感觉。▲大家在通力合作制作面包。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但还是出了一点小岔子。首先是刘俊的厨师帽找不到了,吕文海让她仔细想想,还是想不起来,杨云给她找了一个头套代替。做瓜子面包的时候,烤盘上要刷一层植物油,刘俊差点刷成了黄油。她歉意地笑笑,“脑子有点晕,还没适应过来。”偶尔也有返工的时候。有一次面和的不合适,烤出来的面包不成形状,面包师们讨论怎么办,最终赞成返工,“虽然我的身份是病人,也可以糊弄一下,说我吃着药呢就那样得了,但我不想凑合砸自己的牌子,要有担当。”李光景说。上午十点半,历经三个小时,面包师们的劳动成果是做出了6种口味的个面包。这些面包被装进特质的包装袋,贴上“疯狂面包”标签,除了几个是德国使馆学校老师预订的,其余一百多个要在校园里零售。━━━━━半根蜡烛的价值11点20分,北京亮马桥附近的德国使馆学校的一批学生下课,李光景三人在明亮的教学楼大厅摆好桌椅,售卖面包。他们在这里卖面包已经十多年,允许“疯狂面包”来校园零售,是这家学校的一个公益活动。一些学生迅速围了过来。李光景英语好,他负责介绍crazybake,他有时候会尽力避开与疯有关的解释,“crazy其实还有时尚的意思。”姜晓辉收钱找零。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姜晓辉指着一个大孩子说,他从念小学就来买面包,现在都读高中了。李光景喜欢出来卖面包,这里就像是一个小窗口,让李光景走出铁门,离人群更近了一点。下午两点多,多个面包只剩下4个桂皮卷,一共卖出了多块钱,姜晓辉小心翼翼把这些钱锁进盒子里。吕文海说,因为暑假,加之托管中心面临搬迁,面包房已经停工三个月了。许多学生不知道他们今天来卖面包,很多没带钱,一名小姑娘甚至要用自己的一罐糖果来换一个面包。若在以前,姜晓辉会把没卖出去的面包送给这些金发碧眼的小孩,“后来家长找到我们说,不能免费给小孩面包吃。”他至今感叹老外的教育方式跟中国人如此不一样。▲年9月4日,朝阳区精神病托管服务中心,北京一所国际学校支持“疯狂面包房”项目。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面包房给托管中心带来了可观的收益,14年来,他们用面包换了一台冰箱、两台洗衣机、三台空调、个收纳箱和把椅子,还为多个病人更换过几轮床上用品。除此之外,每个面包师每月会有三四百元的薪水。“自己还有一点用处,不是待着没用的。”赵大宝对这笔收入很欣慰,他打算攒一部分钱,给母亲买一份礼物尽孝。李光景找到了存在感和价值感,他坦诚自己身体有点毛病,但特别愿意跟常人交流,“尤其当别人买完面包,那种鼓励你的眼神,带给你阳光的眼神。我们赶不上整根蜡烛,但半根蜡烛也愿意,为了光明,燃到最后。”变化还不止这些。托管中心主任杨云觉得,坚持下来的病人,他们的社交能力、处理个人事务的能力都在变好,“犯病”的次数也变少了。杨云试图让托管中心连接外界的窗口更大一点,她找过知名的面包连锁品牌门店谈合作,找基金会谈赞助,自己工商注册面包店,但都失败了。不过杨云仍然希望,有那么一天,人们渴了累了,走进大街小巷或写字楼里的一角,能有精神障碍者烘焙的面包,研磨的咖啡,一切往来如常。值班编辑李二号吾彦祖方正分析师“不雅饭局”背后丨入选新财富“身价就飞涨,百万起步”青岛城阳灭门案一家4人被判死刑,杀人者行凶长达6小时,案发前曾分工演练聂树斌父亲离世:带着儿子的无罪判决走了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剥洋葱people”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使用欢迎朋友圈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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