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务相君乎夷城
向王天子一支角,
吹出一条清江河。
声音高,河水涨;
声音低,河水落。
牛角弯,弯牛角,
吹出一条弯弯拐拐的清江河!
以上这首民谣在清江流域广为传唱,它在昼夜更替、季节轮回的时间流程里,成了清江这条巴人河的主旋律。
“向王天子”何许人也?年迈的背夫和船夫告诉我,“向王天子”就是廪君巴务相,“向”从“相”出!巴人实际上很少使用“巴”为姓氏,这位巴人最早的部落首领后来被向氏宗族尊为始祖,并“追认”他为“向王天子”。清朝乾隆年间的土家族诗人彭秋潭写道:“土船夷水射盐神,巴姓君王有旧闻。向王何谓称天子,务相当年号廪君。”
民谣、古诗,以及古代典籍中的零星章句,正像腾腾燃烧的火把,很快煮沸了我记忆中的传闻,煮沸了我心中的灵犀、我血脉里的清江——
巴人始祖廪君原本生活在巴巫山地(长江三峡、清江流域),那时,巴、樊、瞫、相、郑五个氏族,都居住在武落钟离山(今人认为武落钟离山就是清江与南汉溪交汇处的佷山,位于现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都镇湾;亦有学者认为武落钟离山是今巴东县水布垭镇三里城一带,古名唤作“难留山”,)。武落钟离山有赤穴和黑穴两个山洞,巴氏住在赤穴,其他四姓人住在黑穴。他们原本没有首领,都崇尚巫术,信奉鬼神。廪君是巴氏之子,名叫巴务相。赤穴,或许就是他的出生之所。
某年,惊闻一支山外的部落从清江下游向着武落钟离山一带杀来,为了逃避灾祸,巴氏与樊、瞫、相、郑四个氏族的人聚结于洞外商议组成部落,决定用击剑浮舟的比武方式推选一名首领,再由他率领众人迁往异地。众人看见对面江岸的峭壁上有一眼石穴,就相约对着石穴投掷飞剑(石剑?木剑?),谁若能投中石穴,就让谁担任五姓部落的首领(据说,在后来的战争中,巴国武士凭着柳叶般的巴氏短剑近身肉搏与飞剑杀人,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结果,众人的剑纷纷落入水中,惟有巴氏子务相将一柄长不盈尺的短剑投中石穴,众人纷纷叹服。又约定各自驾着用葛藤捆绑着木头的“土船”(也许是独木舟)渡江,若谁的“土船”能率先冲破险滩渡到对岸取回短剑,就让谁担任五姓部落的首领。结果,四姓人的“土船”都沉到水里,惟有巴务相的“土船”总是浮在水面并顺利到达彼岸(千百年来,盛行于清江与长江合流一带的龙舟竞赛大概源出于此。龙舟这种游弋于历史天空的远古符号,其真正的源起乃是巴人招魂引魂的仪式)。于是,神武剽悍的巴务相被众人推举为廪君,从此成了这个五姓部落的首领。
用比武的方式推选首领,大概是史书上有记载的最早的民主政治了。巴务相凭其投剑“独中之”、乘船“独浮”的出色本领赢得众人的叹服,于是“共立之,是谓廪君”,从而奠定了巴人部落走向强盛的良好基础。遗憾的是这种“选举法”并未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后来的许多“巴王”昏馈无能,无所建树,我想,大概是民主选举终于被“世袭”所取代了的缘由吧!
廪君认为武落钟离山洞府太小,资源匮乏,生计难以维持,加上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山外部落的进攻,就根据“梯玛”(巫师)的预示,决定率领五姓部落乘着“土船”溯夷水(清江)而西迁,去“落日的辉煌”下面寻找宽广富裕的地盘以图发展(后来,土家族的太阳图腾或许与此相关)。
廪君的船队来到一个叫做盐阳的地方,遇上一位自称为盐神的女性部落首领。廪君拒绝盐神有鱼有盐和温情脉脉的挽留,并残忍地将她射死(关于盐神的故事将在后面专述)。他吹着呜呜咽咽的牛角号,指挥他的船队继续向西进发。后来在清江上游的高山之麓建造起一座夷城,自立为君王,他的巴氏氏族与归属于他的四姓氏族都成了他的臣民。
由此可见,巴务相在武落钟离山凭着出众的武艺与智慧被黑穴四姓“奉以为君”,尔后率领五姓部落溯夷水长驱直入,最后“君乎夷城”,成就王业,显然是一种不可置疑的历史的真实。从故事中还可看出,信仰鬼神、敬奉祖先、拜服强力、崇拜太阳,是古代巴人最原始的民族心理特质。廪君这次举部西迁,《世本》《后汉书》等典籍一般视此为巴国之始。
廪君巴务相举部西迁的具体年代现已无从考证,就连武落钟离山、盐阳、夷城究竟在什么地方,考古学家们也是说法不一。一说盐阳就是如今巴东县水布垭与长阳伴峡之间的盐池温泉,夷城则在长阳渔峡口镇的香炉石一带,人们在香炉石的确发现了不少古人居住过的墙群遗迹与墓葬遗迹,并发掘了大量巴人的早期遗物,如印章、甲骨、卜骨、陶器残片以及打鱼用的网坠等等。然另一种说法认为,视香炉石为夷城,不符合廪君溯清江而西迁的地理方位,香炉石顶多只是他旅途中的一个休憩之所。廪君由武落钟离山经盐阳而西行,怎会反而退守到清江下游的东边去称孤道寡呢?这不表明他与盐神的争斗是以失败而告终吗?因此,盐阳,夷城,应该在清江上游的今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
如今的恩施州府近郊有一条盐水溪,溪畔曾经发现古代煮盐的作坊遗址、盐井遗迹和原始的木制农具等丰富遗存。有学者曾大胆推想,夷城应在今恩施州城南郊的蛮王寨一带,这里依山临水,巍巍高耸的丹霞石壁之上洞穴天成,易守难攻,适合古代人居住。“蛮”,“夷”,一直是历代统治阶级对巴民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蔑称,且这“蛮王寨”周围不仅有巴公溪、巴王墓、巴公祠遗址,还出土了为数不少的巴人骨殖、巴氏编磬、青铜箭头、獐牙骨器、陶器残片和建筑基石等巴人遗物。
距“蛮王寨”约摸三公里的一座紧傍清江的小山上原有古墓遗迹,人称巴大棚王墓。这墓冢直到上一个世纪才被人们开山采石毁掉。嘉庆年版的《恩施县志·古迹》中记载:“巴公墓在城南二里。昔有巴大棚王世葬于此,历年虽多,垒垒可辨。”据民间传说,那个“巴大棚王”死后落葬时,棺木刚停在山头,不料天空乌云滚滚,惊雷闪电骤起,暴雨如瓢泼一般,送葬的人被迫扔下棺木进山洞避雨。随着一声霹雳,人们忽见棺木停放处火光冲天,土石迸散。雨停后,一道彩虹落在山头,人们前往察看,只见棺木已被红色泥土所覆盖,高高隆起一座小山般的坟茔。所以,巴大棚王墓亦被称之为“天赐坟”(民间亦称“天子坟”,在老百姓心目中,“王”与“天子”是同义语)。当然,这“天赐坟”里的“巴大棚王”究竟是巴人始祖廪君呢?还是继承他王位的某一位子孙?则成为永远的悬案了。
亦有民间传闻,夷城应在今恩施市屯堡乡境内清江岸畔花枝村的某山麓,那里有古代施州故城最早的城址遗迹(至今,村民仍唤此地为“夷城”),后几经搬迁,施州城方落脚于今五峰山下的清江大拐弯处。
清江更上游的利川境内,还有巴国将军巴蔓子在巴楚抗衡中以头换城壮烈殉国之所。实际上,春秋时代的巴子国是以江州(今重庆)为政治文化中心,其势力范围最广时,东至洪湖、南极黔涪、西达四川盆地、北抵秦岭的汉中一带。由此可推,大约夏代初年的那次巴人举部大迁徙,不仅未停留在渔峡口香炉石弹丸之地,而且未满足于控制整个清江流域。他们或乘“土船”劈浪,或舍船登山,到达清江源头后,又徒步翻越高耸入云的齐岳大山,再顺着郁江、乌江的河道迂回西行,直达涪陵、江州一带的长江上游地区。其中有一支或许穿越今奉节境内的“天井峡地缝”与“小寨天坑”进入长江三峡,于是把虎图腾带到了江北的开县、巫溪、云阳一带。
当然,巴人大迁徙直至定都江州,必定是经过好多代人前赴后继来实现的。历史不说话,巴人举部西迁的年表谁也无法编排出来。那位我想象中浓眉大眼、赤面虎须、裸露着古铜色臂膀、佩带着巴氏短剑、背着弓箭、驾着“土船”、吹着牛角号并且不为美色所惑的原始“君王”廪君,也许当他称君于夷城之后,在继续沿清江上游向西迁徙的历程中,就已经完成了他“魂魄世为白虎”的生命涅槃!据说,清江上游的方洞峡,那高嵌在崖石上的数十眼方形孔洞,就陈放着死于迁徙途中的廪君及其部属们骨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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