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墓依靠半截马嘴确定墓主人身份,徐阳

年9月底，河南省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接受了伊川县执法部门的委托，协助处理一起盗墓案。

伊川位于古都洛阳南郊，地势东西高中间低，是处于洛阳盆地边缘的又一个小盆地。发生盗墓案的徐阳村在这个小盆地的最西边，村边就是起伏的丘陵。

01勘查墓葬群

通过勘察，考古队员队员们发现二十多座墓葬被盗明显不是同一伙盗墓者所为。已知较早的一座甚至被盗于年，看来徐阳村墓地在不短的时间内曾经接连被盗。这些被盗墓葬大部分是平民墓葬，但也有个别属于高等级贵族。

↑墓葬航拍图

在后来被编为1号墓的一座大型墓葬旁，队员们在盗洞口有了第一个发现。队员在这里发现了青铜器，在古代能够出土铜器的墓葬规格都比较高，一般平民百姓的墓墓中不会随葬这些物品。

↑盗洞口发现的青铜器残片

采集到的青铜残片上筑有夔龙纹、蟠螭纹纹饰，明显是一个青铜鼎脱落的鼎口和鼎耳。

↑盗洞

被盗的这座竖穴土坑墓长6.36米，宽4.8米，看来应该属于一位等级不低的贵族。根据铜片的纹饰和色泽，考古队初步判断墓葬应该属于东周时期。但是经过查阅典籍尤其是《水经注》后，考古人员判断徐阳村所在的墓地位置应该是汉代的陆浑县城。

古时地域的命名大多和山川地理有关。那么陆浑又作何解呢？

↑陆浑国

查阅史料，人们很快发现陆浑竟然是一个在春秋时期非常活跃的方国，它甚至还参与到了晋楚争霸以及周天子与诸侯之间的矛盾冲突中。此外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个紧邻东周国都的诸侯国竟然还是游牧部落建立的。

随着发掘工作开展之后，考古队员发现一号墓的盗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原来盗墓团伙为了不引起周边群众的警惕，他们挖掘的盗洞非常专业。留在地表的洞口虽然不足一平方米，但进入地层后却开始向四周延伸，最终几乎覆盖了整个墓室。

考古人员在1号墓中只提取到了墓主人的一块股骨以及一个骨贝还有一些铜器残渣，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骨贝

骨贝是模仿贝壳的形状用人工加工兽骨而成，属于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货币之一。夏朝末年古人开始用当时很少见的贝壳充当货币，后来又因为贝壳的数量不足，陆续以石头、骨头以及青铜加以仿制。

↑贝币

贝币在中国流通了至少多年，到秦朝一统才最终废止，由铸钱取代。因为这个原因，一号墓骨贝的出土对墓葬年代性质的判断没有帮助，而此前发现的青铜器残片又与中原诸侯使用的青铜礼器毫无差异。

历史文献中陆浑也在春秋战国的历史上扮演过十分重要的角色，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成语“问鼎中原”。

“问鼎中原”的故事说的是公元前年，楚庄王挥军讨伐陆浑，顺势陈兵在了周天子的国都洛邑之下。这时候的周朝由于丢失了世代居住的关中，只能在晋国、秦国的羽翼下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此时在位的天子周定王看到楚国兵临城下，仓皇之中只能让朝中大夫王孙满出城劳军。

在城外，楚庄王充满恶意甚至开始出言询问作为国家权力象征的九鼎的大小、轻重。危急时刻王孙满不负众望，以有力的言辞回复楚王，最终化解危机。从此以后人们就把企图夺取政权称为问鼎。

楚庄王讨伐陆浑会顺路造访位于洛阳的周朝国都，看来陆浑与此确实相距不远。接下来人们又在《左传》和《后汉书》中找到了不少关于陆浑的记载。

《左传》是中国第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史著作，其中在《僖公二十二年》，《昭公九年》、《襄公十四年》等章节中都记载有陆浑戎参与的重大事件。《后汉书西羌传》则提到陆浑是戎族中接受过周天子册封的两大部族之一。

为了寻找陆浑戎，考古队开始双管齐下。他们一边加大勘探力度，一边走访周边群众，试图找到这只深入中原的西戎部族在徐阳、在伊川留下的蛛丝马迹。以徐阳村为中心这个占地18万平方米的巨大区域成为了考古队勘探的重点。

耕土层下埋葬着大大小小的墓葬座，车马坑15座。被盗墓葬的清理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后续发现的墓葬虽然数量众多但对这些保存完好的墓葬来说主动发掘势必需要充足的理由以及国家文物局的批准。

02发掘车马坑

正在左右为难时，距离一号墓不远几个相邻盗洞的清理却让遗址调查有了颠覆性的转机。徐阳盗墓现场盗墓者在一处遗迹上留下了七个盗洞，堪称专业的盗墓团伙竟然也在复杂的遗迹现象面前出现了重大失误。

原来密集盗洞所在的位置不是什么大型墓葬，而是一座车马坑。掌握了专业知识的盗墓团伙同样是依靠分辨洛阳铲中带出的泥土土色来判断遗迹的性质。同一时期的不同地下遗迹从土色上没有太大区别，而且陪葬用的车马坑往往紧邻墓葬，一些车马坑中同样会有零星的铜制车马器以及矛、戈、剑等器物出土。因此一个盗洞没有收获，盗墓团伙他们又挖了第二个，最终七个盗洞都徒劳无功盗墓团伙才终于死了心。

盗墓者的目的是寻找值钱的文物，但考古队员更在意的则是地下遗迹的性质等级，在意的是遗迹中存留的古代信息。坑中陪葬车马能够证明主墓为贵族所有，但墓主人的具体等级还需要通过一些遗迹现象才能确认。如果说车马坑的等级能够与陆浑国君的爵位对应，至少增加了一个够分量的证据。

↑车马坑马匹遗骨

突破了盗洞所在的地层后，一辆辆车马逐渐显露了出来。其实在多年时光的侵袭下，构成车体的木料早已渐渐腐朽，呈现在人们眼前的车辆完全由泥土构成，只不过土质比周围稍显细腻松软。发掘这样的车马坑对于工作人员来说是一个艰巨的考验。在没有经验的人看来，马匹的遗骨虽然清晰，但混杂在泥土中的车辆构件则极易忽略。

就这样车马坑的清理缓慢进行，但还没等人们搞清楚车马的等级。一个出乎预料的新发现突然横空出世。

↑马牛羊头蹄

考古人员在车马坑的东北角发现了大量的马牛羊头蹄。考古队员注意到这些牲畜不仅没有了躯干，甚至就连有一定价值的牛角也被从牛头上砍掉了。

在近年来的考古发掘中，用马牛羊头蹄陪葬的现象只有在甘肃庆阳的西戎墓葬中才有所发现。可是在庆阳西戎墓地无论平民墓还是贵族墓，马牛羊头蹄都只出现在墓室中，这跟眼前的情形也有些不符。

↑两驾马车

在尊崇礼教的商周时期，对贵族的言行举止甚至乘坐的车辆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勘探结果显示，在徐阳墓地已发现的座墓葬中类似1号墓这样的大型墓葬只有5座。在徐阳墓地的这座车马坑里，队员们陆续发现了两驾和三驾的马车，但却一直没有发现更高等级的车辆。三匹挽马拉车对应的只是世袭低等贵族，可是直到车马坑的清理接近尾声人们还是没能找到等级更高的车驾。

↑最关键证据，半个马嘴遗骨（带衔）

终于有一天，一位队员在清理盗洞时有了意外发现。考古队员在清理一处盗洞时发现有碎铜片的痕迹。盗洞边缘暴露出来的青铜器叫做铜衔，也就是今天人们俗称的马嚼子。顺着铜衔向旁边清理人们才发现它竟然不是盗墓者遗落在这里。

铜衔还连接着一匹马的头骨，只不过这具马骨除了半截马嘴其他的部分都被盗墓者挖掘盗洞时弄走了。盗洞旁的这辆马车位置居中，车前原本只有两具完整的马骨，一度被认为侍从乘坐的车辆。从新发现的马嘴来看应该还有一匹马曾经躺在这个位置，两匹马变成了三匹。就在这个盗洞的另一个方向队员们又发现了第二个残损的马匹头骨，两匹马变成了四匹。

如果盗洞的面积再大一点或者盗墓者再细心一点，铜衔一旦被发现，这两个半截马头自然也就不复存在。如此一来不仅文物流失，甚至还会直接影响到人们对整个徐阳墓地的认识。

经过这场风波之后，车马坑的诸侯等级得到初步确认，再加上陪葬马牛羊头蹄这个典型的西戎葬俗。考古人员认为一号墓墓主人很可能就是一位陆浑国国君，而且应该还是周天子册封子爵。

由于与一号墓规模接近的大型墓葬在徐阳墓地共有5座。这个情况恰好又符合了史料记载中的另一个细节。陆浑国活跃了年，考古队员从当时人的自然寿命来推的这个地方也就是存在四五代世袭的陆浑国君。

如此一来，人们终于可以基本确认伊川县徐阳村一带就是消亡在历史中的古国陆浑的所在。可是这样一支西戎部族却又为何会迁徙到东周的国都附近，并且得到了天子的册封呢？

03发掘二号墓

二号墓的发掘中发现了青膏泥。使用青膏泥的墓葬主要分布在湖南、湖北，常常在楚墓里出现，在洛阳地区极少发现。青膏泥的出现为二号墓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人们对大幕开始有了更多的期待。

但很快一个同样具备楚墓典型特征但对洛阳考古工作者来说确是难题的情况出现了，考古队员在发掘到接近4米深的时候大量的积水涌了出来。

↑水坑墓（非陆浑戎）

在我国南方地区许多楚墓的发掘过程中，揭开椁板椁室内满坑都是积水，对于这种墓葬考古工作者称之为水坑墓，而且还有清水和浑水之分。积水长期浸泡对墓葬中的多数文物来说都会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例如年年初发掘的荆州望山桥一号墓漆木器甚至青铜器都光亮如新。

但是水坑墓经常出现在南方的楚墓当中，位于北方的洛阳地区很难会有水坑墓。在二号墓发掘现场突然涌出的地下水水位很高，严重阻碍了大墓的发掘。对于完全没有水坑墓发掘经验的洛阳考古工作者来说，这真是一场灾难。考古队员们无奈之下只能直接在墓坑发掘工作面的一个角落里挖坑，用水泵从这里抽水。

之前的钻探显示在距离地面接近6米的位置有一个很不显眼的黑灰层，应该是由木材腐烂形成。队员们怀疑这里就是椁室盖板所处的位置。当发掘工作真正进展到这里时人们终于确认了这个推测。

04出土大量青铜器和陪葬品

年时光仍然，二号墓椁室先是腐朽塌落，最后甚至完全消失。考古队在二号墓中收获的第一件器物是一枚青铜编钟。编钟是中国古代独有的大型打击乐器，兴起于西周盛行于春秋战国。在以礼乐作为政治制度的周朝，编钟这种上层社会专用的乐器很快就成了等级和和权力的象征。

商周时期的土坑木椁墓中，棺椁之间被用来摆放随葬器物。在徐阳墓地二号墓发现编钟的位置就在椁室的东侧。在这里队员们很快又陆续发现了12枚叠压在一起的编钟以及一组石磬。

↑二号墓出土编钟

根据史料记载，历史上编钟刚刚出现时一组只有3枚。到了春秋时期数量开始增多达到了9枚一组或13枚一组。徐阳墓地二号墓13枚编钟的出土再一次证明了大墓主人等级地位的高贵。

在椁室西侧，考古队员同样清理出了一大批青铜礼器，其中包括铜鼎、铜壶、铜豆、铜盘和铜周等。

礼器是古代贵族举行祭祀、宴飨、征伐及丧葬等礼仪活动时使用的器物。不同等级的贵族只能使用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一套礼器，其中鼎的数量尤为重要。在古代使用超过自己身份的礼器属于僭越，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罪行。

在二号墓中考古队员一共清理出了五件青铜鼎，鼎上装饰有夔龙纹和蟠螭纹。这也与墓主人子爵的身份相吻合。

↑二号墓出土青铜器碎片

由于椁室坍塌，二号墓中珍贵的青铜礼乐器受到泥土长期挤压全部扭曲变形，部分甚至还被压成了碎片。但让人欣慰的是没有遭遇过盗扰，器物在多年持续的密封环境下金属质地保存的相当完好。在椁室残存的底板上剔除覆盖着的泥土后，棺木右侧的礼器和左侧的乐器熠熠生辉，器物的许多部位甚至还保留着铜器原本应该呈现出的金黄色泽。

↑二号墓出土青铜器

代表诸侯身份的五鼎和13枚编钟的出土似乎都印证了了二号墓主人陆浑国国君的身份。

徐阳二号墓发掘以来显示出的所有细节都和春秋时期中原诸侯国国君大墓一模一样，完全没有队员们希望看到的西戎部族特征。这时候人们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曾经用青膏泥包裹的棺木，希望能够从中找到更多的更丰富的陆浑信息。

尽管有清膏泥存在，但棺木还是腐朽严重，棺内墓主人的骨架也被塌落的泥土扰乱，大部分掉进了椁底板的缝隙中。从较完整的头骨判断这位国君安葬时头东脚西，头部、胸部佩戴了不少用宝石玉器雕琢的饰物。

↑二号墓出土饰物

↑二号墓出土饰物

↑二号墓出土饰物

在棺木的淤土里队员们陆续清理出了玉覆面、水晶环、绿松石串珠及玛瑙吊坠。虽然数量少于同时期中原诸侯大墓，但胜在材质多样，器物精美。可是队员们还是没能从中发现什么西戎因素。

二号墓棺木里还有一个有别于其他诸侯墓葬的细节，以同处春秋时期的羊舌晋侯墓为例，墓主人身上就佩戴着玉璜、玉组佩、玉扳指，身边则摆放着玉戈、玉璧，脚下甚至还有踏玉。但在徐阳二号墓中仅有一件覆面是玉质的。

05确定墓主人为陆浑国君

发掘至此，队员们逐渐意识到包括玉器在内尽管二号墓各种随葬器物等级很高，种类也算丰富，但数量并不太多。这一切同样只有当墓葬属于陆浑国君时才能解释清楚。

春秋时期，西戎部族并没有掌握十分复杂的金属及玉器加工技术。因此队员们推测二号墓中出土的青铜礼器很可能是由周天子赏赐给陆浑国。

据史料记载，公元前年陆浑部族在晋国的挟持下东迁。如果说起初晋国把陆浑人安置在伊川的目的是作为晋楚之间的缓冲，同时威胁周王室的话。发生在公元前年楚庄王出兵讨伐陆浑，顺势向周天子问鼎的故事恰好验证了这个推测。

在夹缝中立国的陆浑充分发挥了游牧民族的生存智慧，他们虽然在开始阶段扮演了由晋国安排的角色，但很快就和周王室甚至楚国打成了一片。

这些都可以从墓葬中天子赏赐的器物及楚国藏俗中得到体现。但是陆浑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惹恼了强大的晋国，公元前陆浑被晋国出兵攻灭。

徐阳墓地发掘至此，用马牛羊头蹄随葬的西戎贵族独特葬俗，四马五鼎这些符合陆浑国君子爵地位的规制，以及二号墓中的诸多细节都能和历史文献中关于陆浑的记载一一对应。由此几乎可以确定徐阳一带就是古国陆浑繁衍生息的地方。

从二号墓陆浑国君的墓葬中之所以出现了用青膏泥包裹棺木的楚国葬俗以及可能出自周天子赏赐的青铜礼器，应该是陆浑国分别周旋在楚国及周王室之间的真实写照。

从西戎部落首领大型墓葬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原文化的影响，这就是华夏文明的这种软实力，看到他们这么彪悍强悍的民族中原文化的认可。

徐阳墓地的成功发掘，让古国陆浑跨越多年的时空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眼前。而这个重要的考古大发现得益于考古工作者的辛勤劳动，得益于从盗墓团伙手中抢救出来的珍贵遗迹。

古国陆浑的发现不仅验证了一段历史，而且为研究中华民族的迁徙与融合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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