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阅读是与智慧老友对谈
□俞天立
母亲翻出我儿时日记,其中一页赫然写着梦想是当作家。以今对照,一笑。“作”是有的,“家”却不是。“家”固不重要,“作”亦并非必要。可以什么都不写,却绝不可以什么都不读。
赫胥黎说:“每一个懂得如何读书的人,就懂得如何利用所学来增进自己的能力,改善自己生活的方式,并使生活充满意义与乐趣。”这话是极对的。阅读确是跳出物质层面,获得精神享受的一种方式。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指出读书的三重境界:“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观照自身,已过而立,读书便似庭院观月——皓月当空,阴霾散尽,聊以拂拭愁绪,以求清心明目。人容易被尘世浊气蒙蔽,以为蒙尘的生活便是自己的理想和现实,此时便需朗月一样的智慧启迪心灵。读书是智慧的体操,读完一看,原来眼界还可以这么清爽和开阔!
熟悉我的人或许知晓,我有在上下班的地铁里阅读的习惯,包里长期放置一本书。有史书,有传记,有散文,有小说。从杭州凤起路站开始,一直阅读至终点,一天下来也有一个多小时。偶尔见到同道中人,便自觉欣喜,有种“以文常会友,唯德自成邻”的感觉。曾经偶遇一位母亲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孩,姐妹俩一左一右挨着我坐,手捧着同一本历史书津津有味地阅读。一个翻一页,另一个也翻一页,颇有意思。包里正巧有本《撒马尔罕的金桃》,我便也翻开。于是我们三个成了一个世界,旁人都隐去了。我们以书会友,一个大哥哥,两个小妹妹,成了无话不谈的书友,真是惬意快哉!
我边看书,边要查些资料、找些书评佐证。看一本书,有时会看十余篇书评。它们确是书籍的有益补充。书籍本身常常像是粗砺的璞玉,用多元的解析、相异的观点加以琢磨,它才圆润起来,更适合抚摩,细品。读毕,习惯性在豆瓣写下短书评,心神明朗,郁垒顿消,仿佛一场仪式结束。字不消多,举其荦荦大端,月余后再回顾,不易遗忘,还能有遇见老友之感——与一月前的我,举杯畅叙,对坐倾谈。如果整体回顾去年的八十篇书评,便是八十个好友汇聚一堂,觥筹欢宴了。
读书是需要痴的。仿佛书是绿地,是繁花,是泉水,是麋鹿,是道地草药,是一切有灵的东西,摄人心魂。这让我想起了明朝的邱濬。仕宦之家出身的他,因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他爱书,迷书,惜书,遍访藏书丰富之家,不远百里也不惜前往。遇不愿出借者苦心相求,甚至甘冒寒暑、跋山涉水往返十多次。他是靠借书成了一代大儒的。邱濬得志后广购图书,回乡建起一间藏书石室以避南方潮气,将书籍流传后世。他读书痴得可爱,痴得沉醉,痴得大义。
这种痴,我深有体会。少时看《三国演义》连环画,我喜欢中午看上半小时,再午睡。天寒地冻的时候,就窝被子里读。那时我离不开热水袋,脚放在外面的绒毛套上,心思却全在书里。时间一久冷不丁烫到,才猛地一惊:脚皮都烫红了!长大后读书,有时候会不觉默念名言警句、会忘记时间流逝、会有拍案叫绝的冲动、会有与人分享的念头。古有孔子韦编三绝,李密牛角挂书,高凤流麦苦读,“痴”是真性情的激发,为阅读注入了一股活力,推动文字转化为艺术的陶冶、思想的醍醐、人生的路标。我把阅读感悟记录在书页空白处,迸发出的随想杂感流泻于笔端。窃以为如此读书,远胜于照本宣科。
书籍本身也造就了读书人的“痴”。我喜欢纸质书籍的质感,翻一页便是另一个世界,在虚拟世界里便痴了。实体书以其可感知的形态,营造着一种阅读快感,读着读着便容易痴。如果说书香是一道甜品,翻页声便是绝佳的背景乐了。如果再有修竹沙沙、月色盈盈,更是悠游仙界的体验了。读完一本,阖上书页,松筋骨,品香茗,眺星空,任由一股清气将五脏六腑洗透。
我相信,书也是有生命和灵性的。把读书当成功利之事,书会愁闷倦怠,它是委顿的、枯涩的、浮浅的;如为涵养心性读书,书就会气韵生动,它是丰润的、缤纷的、透辟的。
沈从文受不了私塾的刻板教育,一度逃学旷课,却因为五本医术书籍,对传统文化有了兴趣,至此开始研究金石药方——他是因性情而读书。所以,书之生命在于与人之灵魂的对谈,如果你是真诚的,它也是真诚的;如果你是功利的,它也是功利的。这时就需要超脱现实,分离俗欲,只留下你和它——你们一起的二人世界。它在那头讲述,你在这头倾听。
读书,顺其自然最好,年龄到了,心态到了,能力到了,自然就是件有滋有味的事。我七八岁时,硬读四书五经、《资治通鉴》,觉着佶屈聱牙,实在读不下去,宁可看些小人书;现在反而喜欢找些文言文经典著作来读,掩卷顿觉畅快通透。这与许多家长逼着孩子阅读与年龄不相称的书籍,是一样的道理。读不想读的书,会把书读死;读想读的书,会把书读活。说句读书悟出的话:顺应天性去读才是对的。
不成熟的一些浅见,与君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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